在我们小区,桂花树不像杏树、桃树、山楂树等果树独立成园,它都是依附在路边的石榴树旁。因石榴枝繁叶茂、夺人眼球,故桂花树常被人忽略。八月,忽而微微清风起、幽幽桂花香,才想起桂花树在哪儿呢?循香而来,噢,原来每天都从它身边经过,却没正眼看过它,罪过呢。
不过,说罪过也不完全对,谁让它不像花繁姿娇、枝头闹春的杏花,不像芬芳烂漫、妩媚绚丽的桃花,更不像“洒脱不拘姿潇洒、超逸绝俗貌风雅”的海棠花呢?这些花争奇斗艳,一上场就轰轰烈烈、咋咋呼呼、肆意张扬,唯恐谁人不知,冷落了它的存在。而桂花则不然,不争宠,不显摆,默默无闻,无论别人理不理睬,它该咋着就咋着。想到这儿,我释然了。尽管如此,那些不起眼的米粒似的小黄花却充满诱人的魔力,“一夜秋意浓,十里桂花香”,任何花香都无可比拟。
更确切地说,桂花的香还在二茬。
今年几场大雨使得桂花得天时地利,一反常态开出二茬花,这是多年未遇的。20多分钟的车程,从开发区回到六区楼下,一推车门,那种独特的浓香呼呼地往车里灌,像在路边正走着,忽然就撞上了酒店炒菜的油烟机口,不过香味有别罢了。邻居慧嫂和老王正在草坪上几棵茁壮的桂花树旁,见我下车便寒暄道:“咱搬到这儿21年了吧?桂花树是咱住到这儿的第二年春天栽上的,20年了,树大花多,香着呢。今年雨水多,桂花又开了二茬,比头茬还香!”
老王住我家前楼。六区的楼通常是五个单元,而那栋楼只有西边三个单元,俗称“半截楼”。楼东边是一条碎石铺地的斜长廊,长廊两边是草坪,草坪上除了两棵海棠树和一棵紫叶李,其他六棵都是桂花树。六区的单元都是从西往东数,老王住三单元一楼东,经常在东墙外或后墙外侍弄花草。我住五单元四楼,因此,他在楼下干啥都在我眼皮子底下。
老王会画画,画的山水虫鱼栩栩如生,早年还常在报纸上发表。有一次,报社进行书画有奖征稿,他还得了二等奖。老两口拿着两张获奖证书炫耀,我看到有一张上面是老太太的名字,便惊讶道:“你俩都会画?”老太太谦虚一笑:“就练练笔呗。”
突然有一天,老太太得病了,没多长时间就成了植物人。人常说,满床儿女比不上半路夫妻。不错的,人到了这把年纪,儿女们各有各的麻烦事,伺候老太太主要靠老王。每天早上我在厨房里做饭,都能看见老王一趟一趟抱着尿垫往外晒。半晌的时候,总见老太太在轮椅上晒太阳,胳膊和腿被绑在轮椅上。“八年了!”来来往往的买菜人路过,常有人问老太太得病几年了,老王总是叉开拇指和食指回答。
偶尔有一天做早饭,我看到有个女人抱着尿垫出来,老王接过来搭在两棵海棠树之间的绳子上,然后两人一前一后,一趟又一趟,一人抱,一人搭。后来听说这是老王找的保姆,60多岁,叫桂花,一个月2000元工资。
桂花瘦高个,干活利索,伺候老太太很尽心。每天老王和桂花进进出出,形影相随,俨然一对恩爱夫妻。
一天晚上,我散步回来,发现老王家楼口停着殡仪馆的车,几个人往上抬人,静悄悄的,没一点声息。
以后的日子里,老王和桂花不再晾晒尿垫。他俩在东窗外荒废的草坪上开发了小菜地,种上南瓜,在南窗外种了扁豆和丝瓜,每天洒水、施肥、除草,看着苗儿长。初秋,南瓜爬满了地,扁豆和丝瓜挂满了墙。每当我看到桂花昂着头扒拉着秧子摘豆角、拽丝瓜,老王背着手笑眯眯地看,就会感觉到他们的日子过得很甜蜜。
不过听说桂花不在老王家吃饭,她白天出去打工,晚上回老王家住。老王省了保姆费,桂花也不用出房租。
那天在楼下,我悄悄问慧嫂桂花还在这儿吗?“在,两个人感情好着呢,晚上经常一起散步!”慧嫂撇了撇嘴说。
我望着满树金黄的桂花,不禁笑道:“桂花还是二茬香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