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川平
新年伊始,家家贴福字,贴春联,贴年画,张灯结彩,喜迎新春。“年画”和“福字”“春联”一样,是庆贺新年的“吉祥物”,五彩缤纷的年画让“年味儿”更热烈,更浓郁。这些木刻版画题材多样,表达了人们除旧布新、趋吉避邪的愿望,其中的“戏出年画”,即戏曲年画,顾名思义,是以民间传统戏曲为艺术创作题材的年画,被称为“最有学问的年画”,画中有戏,戏中有画,雅俗共赏,老少咸宜,深受大众喜爱。
年画历史悠久,一般认为兴起于宋代,有“纸画”“画帖”“画张”“欢乐图”等名目,据年画收藏和研究专家王树村先生考证,“年画”这一名词最早出现在清朝道光年间李光庭所著《乡言解颐》一书,“帚舍之后,便贴年画,稚子之戏耳。然如《孝顺图》《庄稼忙》,令小儿看之,为之解说,未尝非养正之一端也。”可见,除了烘托喜庆气氛,年画还有传播知识、寓教于乐的功能。有诗为证:“依旧葫芦样,春从画里归,手无寒具碍,心与卧游违。赚得儿童喜,能生蓬荜辉,耕桑图最好,仿佛一家肥。”也是在嘉庆、道光年间,京城戏曲演出十分繁盛,开始有“写真画师”出入戏园,绘制戏曲人物和演出场面,“戏出年画”随之风行,家家采办年货,一定会精心挑选几幅“戏出年画”装饰家居。戏曲以歌舞演故事,俗称“高台教化”,是老百姓审美和教育的重要工具。“戏出年画”以绘画演绎戏曲人物和故事,表现形式和内容最为丰富,可谓美善合一,既符合大众的欣赏口味,更给“年景儿”增色添彩。
“戏出年画”的“入画”之“戏”堪称琳琅满目,洋洋大观,围绕“贺年”的主题,选取的多是欢乐祥和、热闹火爆的剧目,诸如《龙凤呈祥》《全家福》之类,寄寓着人们对生活的美好祈愿。
才子佳人的言情戏,也备受青睐,《西厢记》《望江亭》《春秋配》《花园赠珠》《点秋香》等,像磁石一样,吸引着情窦初开的年轻人鉴赏围观。表现“仙凡恋”的《白蛇传》,特别是《盗仙草》《金山寺》《断桥》几个最精彩的场次,更是画师钟爱的描摹对象,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随着年画深入千家万户,他们“生死相许”的爱情传奇给人们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。表现田园生活、市井风情的小戏,诸如《小放牛》《双荡湖船》《拾玉镯》《王小赶脚》等,风趣幽默,情趣盎然,人们品评之余开怀大笑。深怀“英雄梦”的年轻人特别喜欢表现侠义故事的武打戏,比如,《莲花湖》《拿高登》《盗九龙杯》《白水滩》《通天犀》等,这些身怀绝技、除暴安良的豪杰在年画上“亮相”,使尚武好义之人为之倾倒,呼之欲出的“画中人”正是他们心心念念向往的偶像。
“戏出年画”中的“三国戏”“水浒戏”“杨家将系列”更是好戏连台,数不胜数,《定军山》《空城计》《甘露寺》《过五关》《辕门射戟》《长坂坡》《凤仪亭》《芦花荡》《柴桑口》《庆顶珠》《乌龙院》《大名府》《十字坡》《四郎探母》《穆柯寨》《南北和》等“骨子老戏”至今仍活跃在舞台上,人们从中认识了诸葛亮的“智”,关羽的“忠”,张飞的“莽”,赵云的“勇”,认识了“风风火火闯九州”的梁山好汉和忠烈千秋、保家卫国的杨门虎将。还有改编自《西游记》的《闹天宫》《盘丝洞》《高老庄》,改编自隋唐故事的《樊江关》《风尘三侠》《秦琼卖马》《打金枝》《大登殿》《乾坤带》等,也是人们百看不厌的剧目,画师选取核心人物、经典场景加以点染“深描”,令观者大饱眼福。春节期间,家人团聚,围炉品茗,谈笑风生,这些描绘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的“戏出年画”,让大家思接千载、视通万里,引发了说不尽的话题。
“戏出年画”如同纸上氍毹,形形色色的人物汇聚于此,演绎人间百态、世俗传奇,人们坐在家里就能欣赏耳熟能详、喜闻乐见的经典剧目,这些“助兴”节目密切了友情,凝聚了亲情,让人们其乐融融,共迎新春。
“戏出年画”中的有些剧目,已经辍演或失传,比如,画样数量最多的“八大拿”,曾经是异常火爆的“热门戏”。所谓“八大拿”是八出捉拿恶霸的剧目,包括《趴蜡庙》(《拿费德功》)、《淮安府》(《拿蔡天化》)、《独虎营》(《拿罗四虎》)、《河间府》(《拿侯七》)、《里海坞》(《拿郎如豹》)、《东昌府》(《拿郝士洪》)、《殷家堡》(《拿殷洪》)、《霸王庄》(《拿黄龙基》),如今已难得见于舞台。“戏出年画”保存了这些戏的资料,从这个意义而言,“戏出年画”还是“冷门戏”的“纸上博物馆”,也让人们借“戏画”分享老辈人在年节看戏的乐趣。
中国很多年画产地盛产“戏出年画”,包括河北武强、芦台,天津杨柳青,江苏苏州桃花坞,河南开封,陕西汉中、凤翔、蒲城,山东阳谷、泰安、高密、潍县,安徽芜湖、临泉,福建建阳西麻沙镇、漳州、泉州,四川绵竹,山西襄汾、临汾,等等,尤以武强年画最富盛名,有一首歌谣唱到:“山东六首半边天,不如四川半个川。都说那里人烟厚,不如武强一南关。戏曲唱了千千万,不知戏台在哪边。”武强人演戏、看戏、画戏的盛况于此可见一斑。
戏曲剧种因地而异,与“地方戏”相应,“戏出年画”也因地制宜,在着色、造型等方面形成了鲜明的地域风格,比如,武强年画主要选取河北梆子的剧目加以描绘,四川绵竹的“戏出年画”在衣装扮相上极具川剧特色。一般来说,北方剧种粗犷、激越、豪气干云,南方剧种细腻、婉转、情思绵密,经由画师的勾描敷色,“戏出年画”也凸显出“地方戏”的地域特点。
总的来说,各地“戏出年画”“同”大于“异”。“戏出年画”是戏曲和年画的“合璧”,二者共享统一的美学风格,从造型、色彩、构图等方面突出了综合性、概括性和程式化的特点,以体现“真、假、虚、实、宾、主、聚、散”的“八字要诀”。“戏出年画”是典型的“以戏为画”,它的“画法”对戏曲表演艺术多有借鉴,“画角色歌”即来源于相应的“戏谚”,比如,画旦角的歌谣:“画旦难画手,手是心和口,若要用目送,神情自然有。”“青衣手捧心,武(刀马)旦疾如风,闺门目下行,花旦插腰巾。”画师们谨记“画中要有戏,百看才不腻”的原则,并非画的是“戏”就一定“有戏”,“画戏”即“演戏”,画师和演员采用不同的手段,去抓住共同的重点、难点和亮点,只有神气焕发,才能真正“出彩”。“戏出年画”追求的正是“戏画合一”、形神兼备的效果。
“戏出年画”的点睛之笔在于刻画“角色”,“角色”有“八形”之说,描画“少者”“文者”“贫者”“富者”“癫者”“醉者”“老者”“武者”等有不同的要求和效果,贵在精准传神,比如,如何刻画“醉者”,“八形说”给出了言简意赅的说明——“呆容、模糊眼、目倦、步跄、手欲扶、口欲吐、语混、身摇、头重、坐斜,浑身呈软状,独脚跟硬”,自然这些要求也适用于演员舞台表演,只不过舞台上的“戏”有声有色,活灵活现,动感十足,年画中的“戏”则是某个精彩场面的定格,类似电影的特写镜头,以线条和色彩构图布局,放大了“颊上三毫”的效果,虽是静止的画面,却不减神韵,高明的画师甚至能在“静”中求“动”,表现出人物关系的重重张力,让大家看到人物内心的律动,或心花怒放,或心碎神伤,将情绪瞬间的澎湃和荡漾描摹出来,观者情动于衷、念念不忘的正是这样的神来之笔。
“戏出年画”形式不拘一格,有单张的横幅,有竖置的条屏,有系列组画,静观年画,悦目怡神,给人美的享受。还有一种活动的“戏出年画”,特别在元宵佳节大放光彩,人们制作“灯方”,将年画贴在灯的四框,外出游玩,如同手持一个微型舞台,戏画随之转动,流光溢彩,美轮美奂,倍添节日兴味。